黃偉民的前因後果20121104 ─ 此曲有意無人傳
家中那台數碼收音機,整天無聲的瞪著我。
是真的瞪著我。因為它的花名叫"大眼仔",是白色台灣製造的Sangean數碼收音機。接收能力好,音質靚,兩個喇叭,一左一右,像兩隻大眼睛,因此,電台的同事叫它做"大眼仔"。
DBC被完全滅聲後,"大眼仔"就只能瞪著眼,一聲不響,似怪我任性疏狂,搞得DBC不容於香港。
其實,不單只"大眼仔"這樣想。
香港很多人都這樣認為。既已回歸,井水不犯河水,為何處處都挑剔中央,與北京為難?特區本來已是舉步維艱,評論仍是什麼都反,與政府為敵,譁眾取寵,逞一時口舌之快,換取施政艱難,這是什麼新聞工作,社會責任?
今日萬馬齊瘖,究竟是誰惹的禍?這幾個月來,類似的說話,聽了無數。內心亦反覆檢討,中國人,有反求諸己的要求。凡事出了問題,首先要自問,那裡做得不夠,那裡有所偏差?
有權的人,不歡迎我們,因為我們的言論,有礙施政,影響穩定,惹權貴不滿,只因實話實說。
路逢險處須當避,強權之下,為什麼仍堅持有話直說呢?
這是中華文化的傳承。
中國人,將讀書人的位置放得很高,責任很大。
四書之中,有一本叫「大學」,是孔子傳人曾參的讀書報告。
中國人讀書,只有一個目標,在明明德,在親民,在止於至善。做到這樣,就是大人,就是大丈夫。
讀書的目的,就是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。因為,只有大丈夫,才能格君心之非──改變領導人的心意。
孟子將這儒家立足點,再大力發揮,要求讀書人"陳善閉邪",將應該做的,推薦給上面,將錯誤的政策,阻擋下來。這是責任,這是天職。
沒有魏徵犯顏直諫,不會有太宗貞觀之治。
今日,人人都懂得說,今日的新聞,就是明日的歷史初稿。果真如此,新聞工作,只能用在野角度,即是保皇黨說的,永遠反對派,挑剔執政政團的施政。
這要從歷史的本質講起。
孔子,將中國第一本歷史,名為「春秋」,有他的苦心用意。
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日與夜的時間,不是日長夜短,就是日短夜長。只有春分和秋分兩日,日間和夜間的時間,完全一樣。
孔子將歷史叫作「春秋」,意思是歷史應該似春分和秋分一樣,日夜完全相等,像一個天平,無所偏倚。
任何人,任何事,無論他權勢薰天,富可敵國,在春秋史筆下,一樣褒其褒,貶其貶。
此所以,孔子作春秋,亂臣賊子懼。亂臣賊子懼怕的,不是孔子,是這個不作利害計算的春秋史筆。
這個就是二千五百年前,孔子為歷史定下的標準。這個標準,剛巧和今日中國大陸的國民教育,所提倡的價值觀完全相反。
國民教育,要求向執政政權絕對服從。因為權力在他手上。孔子的歷史標準,要求不畏權勢。孟子要求,責難於君,陳善閉邪。
今日,接受了中國文化教育的人,走進新聞工作的職業,誰都無權違反這套價值標準。
這部"大眼仔"數碼收音機,不知是否同意我上述的邏輯,所以兩眼瞪著我,似笑非笑。
我知道,今時今日,香港的電台電視,報章雜誌,同意這個邏輯的,愈來愈少了。但不要緊,這只是一時寂寞。
此曲有意無人傳,願隨春風寄燕然。